緩慢地愛 我要緩慢地愛,我的愛人 當我坐在這個屋子里 我要緩慢地愛著這傍晚的夕光 從窗前移到窗臺。我要緩慢地愛著 這些時間。我要把一小時換成 六十分,把一分換成六十秒 我要一秒一秒地愛你 就像我熱愛你的頭發(fā),我也是 一根一根地愛,把它們 一根一根地從青絲愛成白發(fā) 而其他的人只會覺得,一瞬間 飛雪就落滿了你的頭顱 就像我在你的眼角,熱愛你的魚尾紋 我也用六十年的光陰,一絲一絲地 熱愛。就像我們并排而坐 我們中間有零點五米的距離 我就會把它分成五百毫米,一毫米 一毫米地熱愛。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就像在艱苦的日子里,我愛你的淚水 我也是一滴、一滴地熱愛…… 在我緩慢的愛中,我飛快地 度過了一生 鳥 鳴 鳥鳴叫醒了我的窗戶 線條、邊框、方格,內在的秩序醒來 窗花激動,養(yǎng)育自身的美 光線透窗而入 世界歷歷在目。房間里,夢、愛與寧靜 全都浮動在明凈空間里 峽谷落日 所有的輝煌都在集合 所有的色彩都在沉積 所有閃光的碎片,都是靈魂的羽翼,讓人羞于認領 ——峽谷吞下落日 像吞下一個偉大的詞語 整個峽谷,充滿光輝 荷露 對晨光以圣潔一觸的是荷葉上的露珠 對靈魂以悄然一瞥的是荷葉上的露珠 對生活以神圣一吻的是荷葉上的露珠 它在滾動 在晨光的邊緣滾動 在靈魂幽暗的邊緣滾動 在生活駁雜的邊緣滾動 最終,它回到了荷葉的中心 回到了寂靜的中心 飲 水 在梔子花下,清清的泉水 來自白日的夢境 我們俯身,輕輕地掬起一捧 那白日的夢幻,我們不能貪求 只能啜飲一小口,僅僅一小口,就足以 讓我們身體,泛出異樣的光澤 足以讓我們向神靈靠近 而更多的夢幻 從我們的指縫中,一點一滴地回歸大地 流向更加久遠的未來 清清的泉水,來自白日的夢境 我們的雙手浸入水中,浸入它的明凈之中 我們觸摸到古老的歷史 古老的根 在歲月的深處,輕微的顫動 清清的泉水,來自白日的夢境 我們掬起一捧 我們的面孔,映入古老的影像中 瞬間,我們就成為了我們自己的祖先 故 鄉(xiāng) 我向一百座山峰高喊 卻有一百零一座山峰回答 我與十個人喝酒 卻有十一個人共同舉杯 我向二十個親人問候 卻有二十一個親人向我招手 我在三十條河流中洗臉 卻有三十一條河流映出我的面孔 我向四十間老屋拜訪 卻有四十一間房屋向我打開房門 我雙眼流淚 卻流出四行冰冷的淚水 ——哦,那是我的靈魂 另一個我,一直生活在那兒 懷想那個刻鋼板的人 懷想那個一直在燈影中生活的人 就是他—— 從燈芯中救出燈蛾 從燈盞的唇邊,救出燈神的人 懷想那個在黑暗中躬身的人 就是他—— 面對遙遠的星辰 面對偉大的事物,保持了足夠的敬意 懷想那個在黑夜的蠟紙上刻字的人 就是他—— 抽取自己的脊柱為筆 那命定的鐵,堅硬的鐵,刺穿了黑夜 懷想那個以黎明做書案的人 就是他—— 用公雞的啼鳴書寫 用第一縷光線,在清晨的幕布上書寫 懷想那個一直在時間中刻寫鋼板的人 就是他—— 用全部生命澆鑄精神的痛楚 力透紙背,在鋼鐵上留下命運深深的劃痕 敬亭山小坐 我只想陪這些草木坐一會兒 草木搖曳,入我之心 我只想陪這些暮色坐一會兒 暮色點染,涂抹我衣 我只想陪這些石頭坐一會兒 石頭談心,印入我身 我只想陪這些流水坐一會兒 流水如洗,滌我俗塵 我只想陪這些鳥兒坐一會兒 鳥兒突飛,贈我空無 我只想陪李白的詩歌坐一會兒 詞語淵默,遺我巨雷 ——哦,世界 我只想陪孤寂小坐一會兒 孤寂如我,相看兩忘—— 荀子 在我置身的黑夜浮現了對你的記憶 ——聶魯達 1 你也許在冰中等我,在寒冷中等我 等一個從水上來的人—— 帶來河流和敬仰 你在書寫:以山脈與河流為簡 大地承載著你的沉思 ——你書寫,以草木的手臂 在時間之中,我聽到你的聲音 金石的聲音,充滿早晨清澈的露珠 ——你呼喊,以風的喉嚨 在時間之外,你掌管星空的法則 監(jiān)視著我們內心的大! 讓惡消弭,讓善的浪花學習增殖 你不在此處:但四周充滿了你的影子 在松柏的軀干里,在誠實的雕像里—— 你仍以詞語之手,撫慰我們的靈魂 你不在此時:但每一個時刻都有你 你在過去的過去,未來的未來 是你撞響了落日之鐘,讓我們聽到明日之聲 每一個時刻都有你,你在過去的未來里 你或將在—— 我們的未來里發(fā)明我們的過去 你以終點作為起點,你的人生 漫長如歷史,從未結束—— 因為你總會在另一個時間里,重新開始 你的額角上,棲息著流云、飛鳥和星群 你沉靜于萬物—— 以一顆虛空之心,照看亙古的大寂靜 你也許在靛青里等我,等一個 從藍墨水的下游來的人—— 來承接你全部的恩典,與無上的榮光 專家評論 他在向純凈的詩藝挺進,從而內化和升華附著在個人情感與經驗里的時代詬病。他的詩清澈,質樸,真誠,向上可追溯到綿綿不絕的《詩經》傳統,但并不喪失現代漢語的優(yōu)秀品質。 ——《十月》詩歌獎授獎辭 唐力的詩單純而玄妙,正如他在詩中所言:“保持著生命的秘密張力。”他對詞語的天生敏感融匯在生命的體驗之中,給詩增加了許多意外。而那些超驗的東西卻又總是纏繞在具象的經驗之中,相互游離而不遠離。這就為不確定的事物提供了自由出入的空間,似乎在凌空蹈虛,卻又句句可以落在實處。他不是在簡單地述一件事情,而是在挖掘和展示這個事件的可能性,使其釋放出更多的能量。這是一種高明的策略,使智慧和技藝難分難解,相互滲透,形成一體,體現了他對詩的駕馭能力。 ——大解 唐力的詩歌寫作在不斷構筑自己的精神“基地”的靈魂地理學。他不斷將散落在各處的日常化的空間場景以詩化的意義,不斷在日;坝^中呈現一個當代詩人的微觀地理學圖景。正是在真實場景和想象空間的交織中,一個詩人在語言的空間和自身生命履歷的軌跡上呈現出波詭云譎的氣象與心像,夢囈與白日夢,現實與寓言。 ——霍俊明 他的詩歌總能在關注,觀察和洞悉外部世界的同時,結合內心經驗,最終回到人生存的本身。他總是痛切地指向人自身的心靈和生命的狀態(tài),從而使他的詩歌有一種直接擊打人心的力量,一種長久的,令人觸目的、震撼的力量。唐力所心儀的“生命的秘密和人性的思考”,也必在此才能更好的彰顯。這同時也是詩歌寫作抵達生存真相的秘密。 ——榮光啟 作者簡介: 唐力,詩人,1970年11月生于重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2005年參加《詩刊》第21屆“青春詩會”。2006年至2015年任《詩刊》編輯,現為重慶文學院專業(yè)作家。著有詩集《大地之弦》(入選2010年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向后飛翔》《虛幻的王國》《大地之殤》《大地之馬》等,曾獲第四屆重慶文學獎、首屆何其芳詩歌獎,第三屆徐志摩詩歌獎、儲吉旺文學獎,《十月》年度詩歌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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