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為菊花梳頭 菊花坐在溪水邊照鏡子,或者坐在山坡上,迎風攏攏自己的頭發(fā)。風在菊花耳朵邊悄悄說話,風嘴唇邊的氣息把菊花撓得癢癢的,惹得菊花咯咯直笑。 這時候,陽光從頭頂上流瀉下來。陽光為菊花梳頭。梳得細致而耐心。 陽光透明的手指真靈巧啊。菊花走到哪里,陽光就跟到哪里。菊花的頭發(fā)千絲萬縷,陽光的手指亦柔順滑潤,纖細無比。指甲上仿佛涂了金黃的指甲油,指肚白皙如凝脂。 菊花把陽光一把一把地收集起來,存在自己的坤包里。收集得多了,明晃晃的陽光就成了金黃色。所以,菊花的顏色并不是菊花本身的,而是陽光煉成的。而陽光只要一看見菊花,心情就更好了,笑容暖暖的,見山笑,見水笑,見風笑,見人笑,笑得大地也明晃晃的。 菊花珍惜陽光為自己梳理的頭發(fā)。陽光不來的時候,菊花就自己梳理,不讓它零亂。菊花誓為悅己者容,每天用清風洗臉,用露水刷牙,在晨霧中淋浴,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菊花相信,只要陽光還在,溫暖和照耀就不會停止;只要陽光還在,自己就會一如繼往地美麗著自己。菊花堅守著自己的承諾,在幾個月漫長的一生的時間里,開得燦爛,開到荼蘼。沒有哪一種花像菊花這樣地固執(zhí)和堅守,依門守候,一諾千金。直到太陽跨過了北回歸線,菊花容顏已老,生命將息,才隨著最后一縷秋風,將已經枯萎的枝葉的柴扉,寂然關閉。 然而,關閉并不是放棄,而是追尋。菊花收拾行囊,關好柴門,追隨陽光的腳步,去地球的另一邊尋找陽光去了。等到春回秋轉,菊花依然守候在靜靜的山岡上,為誰開放為誰歌唱。 露濃花重。露水里洗濯過的菊花,出落得天生麗質。菊花的皮膚就像琥珀和絲綢一樣晶瑩,臉上沒有一顆雀斑和黑痣。然而菊花的內心卻很清苦。要真正了解菊花,就得摘一朵菊花來煮。用菊花泡茶,與菊花交談,可以清熱解毒,也可以消愁去憂。菊花的清和苦,早已溶解在一杯菊花茶里。 如今發(fā)廊里的許多新潮發(fā)型,跟菊花的發(fā)型是一樣的。都是跟菊花學習梳頭,從菊花那里學來的:上部平滑流瀉如瀑布,自頭頂飛瀉而下,在頸項處翻起些卷曲的浪花。菊花的發(fā)型最后經過萬般演變,變成了大街上的新潮淑女,變成了海報上的百態(tài)千姿。 菊花是一架鋼琴,每一個花瓣,就是一個琴鍵。菊花把琴安放在大地上,彈的全都是關于土地,山岡,天空和云彩的曲子。舒緩,平靜,明媚,澄澈。鳥站在樹枝上聽,邊聽邊梳理羽毛;人放下手中的活來聽,邊聽邊小聲說話,拉些家常;河流也拐了個彎過來聽,邊聽邊放慢了腳步。 菊花自彈自唱,自彈自和。在菊花的歌聲里,天空漸漸高遠起來,河流漸漸清瘦起來。大雁也在菊花的歌聲里開始遠行。關于菊花的詩賦,古人也是多有偏愛。有憶菊,訪菊,種菊,對菊,供菊,詠菊,畫菊,問菊,簪菊,殘菊,菊影,菊夢……菊花花期雖長,然而許多人都沒有時間仔細看看菊花,許多人也只是看到了菊花的背影而已。菊花是婉約的,清麗的,但也有人把菊花寫得很放浪,很決絕。 我想,這樣的詩人一定誤解菊花了。菊花沒有這樣的野心和霸氣,也沒有這樣的惆悵和失落。菊花只有“采菊東籬下”,“心遠地自偏”的恬然和自處。即便凋謝枯萎,也是心甘情愿的。菊花不怕凋零,菊花只不過是以此換取來年的重生而已。菊花擁有心靈之盾,菊花不需要黃金鎧甲。陽光已經給了菊花足夠的照耀,菊花的詞典里,只有:“溫暖”,沒有:“寒意”。菊花懷抱身體里儲存的陽光遠行,走過天高地遠,走在一生的時光里。盡管,面對秋刀霜劍的,往往只有菊花嬌小的身軀。 菊花想開的時候就開,想謝的時候就謝,慢慢地開,慢慢地謝,一個人開,一個人謝。把花期拖得長長的,把時間走得慢慢的,完全不與春風同路。百花爭妍,菊花無妍可爭,只能孤芳自賞。但是菊花心里明白自己是開給誰看的。 所以,菊花還是很孤獨。孤獨是菊花的財富。菊花決定守住自己的孤獨,守住自己的財富?丈缴,一朵菊花開了,空山更空;十朵菊花開了,空山也就無所謂空了,空山是專為菊花準備的高房大屋。 起霧的早晨,菊花隱現在山岡上。菊花更漂亮了,仿佛淋浴云霧的仙女。菊花知道,霜雪將近。霜白瓦檐的時候,菊花理理衣領,踏上歸途。 菊花只聽見仿佛有種久遠的聲音破空而來:“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露水碩大 露水長在村莊里。村莊是露水的襁褓。 然而,每一個村莊,都是由一滴露水養(yǎng)大的。村莊常說,一滴露水養(yǎng)一個人。意思是,世間萬事萬物,無論高低貴賤,上蒼都以一滴露水待之。露水不會讓一個人窮困潦倒生活沒有著落而活不下去。露水養(yǎng)大了一株草,露水滋潤了一朵花,露水救活了一個乞丐的命。所以人也是露水養(yǎng)大的。人生活在一滴露水里。然而,反過來照料一滴露水的人卻并不多。 也許,是人身上的灰塵太厚了罷。露水怕灰。露水一旦掉進灰里,瞬間就香消氣殞,隱匿無形。能夠照料露水的人,想必也是露水般冰清玉潔的。這樣的人,往往居住在《詩經》一樣的古書里。要千呼萬喚,才露水般靈光一現。 盡管人們常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然而露水并不是為求回報才施之予人的。露水之恩,就像露水本身一樣慷慨純潔。露水之恩雖小,卻奉獻了露水生命的全部。 很多人的童年,都是在露水里浸泡著長大的。早晨出門,一腳踩去,車前草上的露水早已經將全腳濕透。涼涼的,滑滑的。脫下來,再糙再黑的腳丫子,都會讓露水浸透得潔白如雪。等到走過一片玉米地,或是一處灌木叢,從頭發(fā)到褲腳,全身上下再無一片干爽的地方,衣服都已貼到了后背上,發(fā)絲間不斷往下淌著水滴。走在前面的牛身上、豬身上、狗身上,甚至羊的眼瞼上,都掛著粒粒露珠。被濕透的人,也不惱,扛著農具,吆喝著牲畜,繼續(xù)向更廣大露水聚集的地方走去。 近午時分,露水就已經紛紛殞落,或是霧化而去。 人生的近午,也是一樣的,此時還能看到露水的人,也已不多。但是不管看到看不到,露水還是要下的,下在一顆童心上,下在一段回憶里。這時候,人從早晨打濕的露水中直起身來,身上還冒出陣陣熱氣。是露水還是汗水,卻已無法分清。 夏秋的晚上,也是露水叢生的時節(jié)。 傍晚的時候,天氣濕漉漉的,熱烘烘的。遠天邊,樹梢上,總是一閃一閃的。露水閃如約而至。故鄉(xiāng)把它叫做下“兆根兒”。似小小的彩虹,像短暫的閃電。仿佛一個夢。明明看見什么東西閃了下,又閃一下,及至仔細端詳時,卻又似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只是一恍惚而已。這時候,大人們便會自言自語似的咕嚕幾句。無外乎就是農事呀,天氣呀之類的。 到了晚上,飯盡人閑。人們老老少少三三兩兩坐在階沿上,躺在曬席里,有的連剛剛吃盡的飯碗也懶得端回去,擱在腳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看星子“屙屎”(隕石墜落)。一些孩子把曬席卷起來,躲在里面藏貓貓。及至夜深人靜,大人們打著哈欠,紛紛起身招呼孩子進屋睡覺。招呼三五次后,覺著院壩里再無吵鬧和身影,便也進屋休息了。等到第二天起來,打開曬席時,才發(fā)現里面竟睡著三五個孩子。衣服褲子濕漉漉的,酣睡的臉上,還掛著些許露珠。 那時候,我家屋旁不遠處有一塊土。收割過后,稍不管理,就會野草瘋長,鋪天蓋地,長得最多的是狗尾巴草。清晨起來,無數露水掛在狗尾巴草上,在晨光下閃閃發(fā)亮,像無數個小小的太陽。萬千露水,萬千珍珠,我富可敵國呢。整整一個上午,我都守在這一畦露水邊,守護著一個童話的夢境,守護著一個黃金的國度。人世間的諸般美好,在那一刻,充盈著內心,由此獲得的夢想和力量,足以支撐著我走過以后的漫長時光。許多年后,每每憶及于此,仍禁不住淚水漣漣。任紅塵滾滾,塵世滄桑,內心仍養(yǎng)有一畦露水的清涼。 露水是和樹呀,花呀,草呀,泥土呀,瓦房呀,毛狗呀,蜜蜂呀……一起長大的。所以,露水無處不在,露水的地位既高又低。高的時候,高到了樹梢頂,星星上;低的時候,低到了草叢下,塵埃里。不知道是星星養(yǎng)活了露水,還是露水養(yǎng)活了星星。也不知道是草養(yǎng)活了露水,還是露水養(yǎng)活了草。種草養(yǎng)露水,據說是古人常干的事情。那種草的人,想來也是一派仙風道骨。他一定是把自己當成一株草了,生于青萍,長于泥沼,等待一粒露水來喂養(yǎng)。 露水碩大。最大的一滴露水,是掛在夜空中的那輪月亮。 露水是自己的星球,露水是自己的宇宙。露水包容,裝得下世間萬物,卻經不起一顆塵埃的玷污。露水短暫,玉碎自己,滋潤著草木生命的荒蕪。 我試圖撿起一粒露水。卻只撿起了露水的骸骨。 露水生于天地間,天地有正氣。露水裝得下天,也裝得下地。然而露水只是露水自己,長于鄉(xiāng)土,隱居草莽,晶晶瑩瑩的一滴而已。所謂“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但凡美好的事物,似乎都是短暫的。小時候,看螳螂在露水上做了一回夫妻后,一方便將對方吞噬。幸福而殘忍,悲壯又凄愴。小小的心,仿佛被什么東西蜇了一下。第一次明白了,世間萬物,并不總是晶瑩純潔的。 再遇露水時,當倍加珍惜。讓露水來把我澆灌。讓一生沉浸在一粒露水里。 豆子兄弟 豆子是村莊里的孩子,小小的,圓圓的,兒童一般,留著光頭,上面還蓄著一撮小小的“鍋鏟”。豆子在村莊里走來走去,蹣跚學步,見人就笑,人見人愛,憨態(tài)可掬,給村莊帶來無限歡樂。用現在的話說,叫做很萌。人看到豆子笑,人也跟著笑,再苦的愁容也一下子由陰轉晴,心情頓時天空海闊,臉上笑得陽光一樣燦爛。 豆子兄弟般四散在村莊里。豆子兄弟太多了。數也數不過來。干脆索性就不數了,讓豆子自己去數吧,讓大兄小弟們自己招呼自己。豆子擠在柜子里的時候,常常打架。你踹我一腳尖, 我揍你一拳頭,有時候還用圓圓溜溜的光頭撞對方一下,撞暈了,稍停一下,躲在里面咯咯的笑。大人很忙,好長時間,大人都沒空來理會豆子,只好任由豆子在柜子里面打鬧。豆子就這樣度過了自己懵懂的童年時光。 我小的時候,經?吹嚼夏棠套陂T檻上數豆子。她能數得清嗎,她是在數豆子嗎?其實,老人只是在挑豆子里面的渣葉渣土而已。兒子兒媳都去地里了,奶奶能夠做的,就是幫著數數豆子了。豆子喜氣。老人喜歡看豆子的樣子;蛟S,她是在數自己的人生吧,她是在回憶自己的過去吧。老人在豆子的陪伴下,往往一數就是一整天。孩子們看到奶奶在數豆子,一下子圍攏上去,想幫著數?墒呛⒆又荒芴韥y,根本數不好豆子。自己還是一顆豆子呢。然而,老人也不惱,樂呵呵地笑著,把皺紋笑成了一朵雛菊。她可能真把豆子當成孩子了,把孩子當成豆子了,孩子豆子,她已無法分清。 那時候,人們最愛唱一首兒歌:一顆豆子圓又圓,推成豆腐賣成錢,人人說我生意小,小小生意賺大錢。奶奶挑好豆子,便泡在水里,待兒子兒媳回來磨成豆?jié){,點成豆腐。豆子洗澡一樣,高高興興地一顆顆跳進水里,圓圓的身子慢慢變成了橢圓,體型也變大了好幾倍。豆?jié){從石磨上流出來的時候,金黃變成了雪白。豆子還真神奇呢。豆子的清新香氣從豆?jié){里散發(fā)出來,仿佛豆子藏身在豆?jié){里似的,此刻正在里面輕輕地喊:我在這兒呢,我在這兒呢! 更神奇的還在后面。豆?jié){加熱放鹵水后,竟然在女主人的手下,魔法般變成了豆腐。嫩嫩的,白白的,一副幸福酥軟的模樣?吹蕉垢,女人一臉驕傲,男人喜上眉梢,孩子高興得手舞足蹈。由豆子而豆?jié){,由豆?jié){而豆腐,由固體而液體,再由液體而固體,豆子真是一顆魔豆呢,在女人的點化下,譜寫了一段動人的傳奇。雪白的豆腐依然保持了豆子的天性,豁達樂觀,一臉笑容。只是,豆子的笑是開口大笑,豆腐的笑是抿嘴淺笑。人們愛豆腐,不光愛它的歡樂,也愛它的潔白、溫柔,愛它逆來順受的撫慰,愛它不和牙齒打架,愛它對胃腸的體貼。 豆子歡樂可愛。無論走到哪里,豆子都是一張圓臉,笑臉,天生一個樂觀主義者。村里的一部分人,喜歡炒一把豆子放進口袋里,有事無事拿出來嚼。人只要看到豆子,就覺得生活像豆子一樣飽滿。日子如豆,夫復何求。所以,在許多漫畫書,豆子都是一副開懷大笑的樣子,被稱之為歡樂豆。我一直把《植物大戰(zhàn)僵尸》游戲中的“豌豆射手”當成了“大豆射手”。為什么不是大豆呢?大豆的豆莢中也裝有一梭子的子彈呀。而且大豆比豌豆更堅硬,更具攻擊力。要是把豆子放進鍋中,加火炒熱,就更不得了了。豆子高興得跳天劈地,連鍋蓋都蓋不住。 豆子的個子其實很小,然而豆子卻被謂之曰“大”豆。人們形容雨大,往往說:“豆”大的雨點。是豆子很大方嗎?是豆子很結實嗎?還是豆子是所有豆類中的老大,無論黑豆白豆紅豆青豆,在大豆面前,都是小弟弟? 豆子調皮淘氣。播種時間到了,大人們端出一升豆子,大人們端出一撮箕豆子,準備下地播種?墒嵌棺拥炔黄鹆,三五個蹦跳而下,瞬間便沒了痕跡。像孩子趁媽媽不注意,一下子便跑了出去,跑出去就躲在某處,再也找不見其蹤影。 豆子剛從地里收回來,擺在院壩里曬的時候,豆子躲在豆莢里,默不作聲。豆子是故意的。豆子不想自己的出生赤身裸體的被人看見。豆子想趁人不注意,像會魔法的紅孩兒一樣,一下子從豆莢里面蹦出來。這樣的出生才有意義,這樣的出生才富有傳奇。豆子從土中長出來,長成豆芽,長成豆苗,結出更多的豆子。豆樹上的豆子是土里的豆子生出的兒子。豆莢是豆子的襁褓,豆莢是豆子的搖籃。豆子從小就在豆莢這個毛絨絨的月亮船里,做著渾圓的綠色的夢,幻想著有一天坐著這只船飛到月亮上面去。 這時候,人喜歡坐在階沿邊,等待豆子出生,人不看,人只聽。啪,一粒豆子炸響了。啪,又一粒豆子炸響了。人覺得這些豆子就像過年的鞭炮,炸在自己心里似的。雞聽到響聲,把頭一偏,豎起耳朵聽,卻又仿佛什么也沒有,只得低頭繼續(xù)覓食?墒蔷驮谶@時候,啪,又一聲炸響,雞這下似乎聽明白了,飛快跑過去,捕蟲般往草叢中一啄,還是沒有,豆子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雞似有不甘,明明就在這里的,怎么一下就找不著了呢。找不著也沒辦法,雞悻悻地愣了那么一兩秒鐘,然后自顧捉蟲子去了。 大人們不理會這些淘氣跑掉的豆子。大人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自己跑出來的。果不其然,沒過幾天,臺階下,草叢中,石縫里,突然長出了許多豆芽來。小腿胖乎乎的,腦袋憨乎乎的,有的還戴著一頂透明的浴帽,那是還沒來得及褪掉的胎衣。人們常說:長齊天高還是豆芽菜。這話聽起來多少有些貶義,但是說的人往往滿含關懷和愛意,聽的人聽在耳朵里也是受用得很,甚至有些嬌嗔得寵的意思。 豆子熱愛大地。豆子覺得自己就是從土里蹦出來的。豆子屬于土地。 收割的時候,大人們忙著把豆子拽回家。偶有一兩顆豆子趁人不注意,瞅準了機會,啪的一下炸開豆莢,從人的臂彎里跑了出去。人很忙,顧不了一兩顆豆子,顧上了也沒用,豆子早不知躲到哪棵草下面去了。還有些豆子,也不炸,悄悄地將整顆豆子藏起來,有的藏在草叢中,有的藏在石頭后。人知道,再怎么收,豆子都是收割不凈的。所以人把大批豆子收回家后,又返回來滿坡搧(搧,方言,拾的意思)豆子。豆子躲得更深了。人們豎起耳朵聽,翻開草叢找,一些遺落的豆子被找了出來。人知道,還有些豆子躲在他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只要它們自己不出來,人就永遠不可能把它們全部找到。 可是那時候豆子還很小,不理解大人的心情。大人沒有辦法,找過一陣后,只好放手,任由一些豆子留在他們不知道的山坡上的某個角落里。好長時間,大人都放心不下,眼看隆冬來臨,睡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豆子如今流浪在哪個角落里,像懷念自己走失的孩子一樣。直到第二年,有一天,再次從土中長出來的豆子突然在山坡上看見大人,它拉了拉大人的褲腳,叫了聲爸爸媽媽。大人一驚,低頭發(fā)現是去年走失的豆子,拖兒帶女,已瘦得不成“豆”樣了。一時間竟無話可說,久別重逢,滿心歡喜,不由得掉下淚來。 第十一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授獎辭: 楊犁民以溫愛之心撫摸自然的魅力和大地的憂傷,思緒跳躍、奔突,語言明凈、靈動,形成了意蘊天成的詩性文體。 專家評論: 楊犁民以故鄉(xiāng)酉陽高坪村為背景,抒寫村莊的高處與低處、整體與局部,回味故鄉(xiāng)如一滴露水養(yǎng)育萬物的恩情。其詩一樣唯美的語言,絢爛、鮮活,既有意象,又有意境,給人以文學之美、藝術之美。 ——彭學明 楊犁民其實更像一個詩人,他的散文像是一本排錯版了的詩。他就是那個種草養(yǎng)露水的人。他心中最大的一粒露水是掛在空中的那輪明月,當然還有純潔的、珍珠般的動物眼睛。天地有大悲憫,他的文字質地密實,情感濃烈。 ——卓 今 作者簡介 楊犁民,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學員。作品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之星叢書,曾獲十一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第六、七屆重慶文學獎等。著有散文集《露水碩大》,詩集《花朵轟鳴》《大雨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