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不愛剪羊毛 放了暑假,孩子們的肩上不再背書包了。他們把背篼背在背上,把鋤頭扛在肩上,把鐮刀拿在手里,把柴刀拿在手里。安吉吉在忙著摘花椒,馬迪迪在地里割蕎子,她們一邊干活一邊朝遠方張望著。黑來五沙從家里溜了出來,他是要去看工程隊安電線桿的,可剛到石頭林那里的工地,就被阿嫫(媽媽)揪著耳朵逮回去了。他們家現(xiàn)在是養(yǎng)羊大戶,豬啊,牛啊,馬啊,都要人管,這幾天正忙著給五十多雙羊兒剪羊毛呢。 惹科不去湊熱鬧,他聽說有人丟了羊,牽著阿薩就往山下跑。 村里人都知道惹科關(guān)心的事,只要有一點兒風聲,就會專程跑來告訴他。有的說:“聽說山崖那邊村子有人丟了羊,不過是頭母羊!庇腥苏f:“聽說某某家里丟了羊,不過,是最近才丟的!边有人說:“本來有消息的,可丟了羊的那家人,后來突然就找到了。唉!” 惹科家的蕎子已經(jīng)收完了。阿普(爺爺)一早就出去放羊,現(xiàn)在,他正揮著鞭子,趕著肚子撐得溜圓的三十五雙羊兒回家。阿普抿著嘴一言不發(fā),手中鞭子聲一響,羊兒們乖乖地涌進了圈里。 阿瑪(奶奶)用目光迎著他,她在院壩里鋪上竹墊。 “惹科跑哪里去了?” “他啊,聽說羅家丟了羊,跑去問嘞! “羅家?那又是跑空趟子!” 羅家住在山腰,一家人寡言少語,平常不怎么與大家往來。他家死了一只老母雞的事兒,也是三個月后才傳到村里的。 今天是吉木家剪羊毛的日子。阿普先選了一頭白母羊,讓它躺在竹墊上。只要到了剪羊毛的季節(jié),這頭母羊總是會第一個登場。它脾氣溫順,給吉木家添了好幾頭小羊仔,是個大功臣。給白母羊剪羊毛的時候,會讓其他羊在旁邊看著,那些羊見同伴從頭到尾一副享受的樣子,輪到自己的時候也就沒那么反抗了。 阿普雖然力氣大,但剪了一個上午的羊毛,又對付了幾頭倔脾氣的公羊,也累得夠嗆。 這時,阿瑪接著干起來。 她善于使巧勁,剪得麻利又順手,看著好像比阿普還快。 黑來五沙背著一背簍羊毛走來了。 阿普問道:“小黑來,你在干啥?” “吉木阿普,我阿嫫讓我去山下還羊毛! “好哇!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卑⑵找贿叿瓡裱蛎,一邊又問他,“瞧見惹科了嗎?” “瞧見了,早下山了! “小黑來,見到惹科讓他趕快回來! “哎,吉木阿普! 黑來五沙連聲答應(yīng),加快了腳步。 阿瑪提醒阿普:“你啊,不要老叫小黑來小黑來的,娃娃不愛聽,沒見人家個子高著呢!” “是比惹科高。我們把這些羊毛賣了,伙食開好一點,惹科長得是慢了些。唉,這娃娃,叫人傷腦筋啊。以前干事情總是沒個定力,東干一下,西干一下,唯獨對小羊子這么上心! “他是為了去找丟小羊子的那家人,這不是你讓他干的嗎?” “我……我只是……” “啊,總算剪完了!” 阿瑪沒有發(fā)現(xiàn)阿普臉上的表情,她把最后一頭羊兒放開,歡喜地看著像小山一樣的羊毛。 快到晌午了,惹科和阿薩才嘻嘻哈哈回來了。 惹科跑得滿臉是汗,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到脖子那兒了,特別是前額的劉海和汗水混合在一起,變成了一縷縷的。 “阿薩,你看!” 他指著院壩里那些正在木槽邊喝水的公羊、母羊,它們剛被剪了羊毛,瘦了一圈,看著還有些滑稽。 咩,咩。 “惹科,讓一讓! 阿普的目光鎖定在阿薩身上,擺好了進攻的姿勢。阿瑪則繞到阿薩的身后,手上握著一把剪刀。 咩! 阿薩仿佛嗅到了空氣中的危險信號,一步步退到了惹科身后。就在這時候,阿普發(fā)起了進攻。 咩! 阿薩驚慌地叫著,它本來想躲開阿普,沒想到掉頭卻撞上了阿瑪。這樣一著急,就朝著山坡的方向沖去。誰知剛跑出去,就被安阿母和里娓嬸嬸的吆喝聲嚇得亂了陣腳。 無處可躲的阿薩像個無頭蒼蠅,朝著羊圈沖去。 好一個甕中捉鱉。 很快,阿普便跨在阿薩身上,手握羊角,將它從羊圈帶了出來。 阿薩沒辦法反抗了,只得跟著阿普的步伐前進。 到了竹墊邊,阿普把小羊撂倒在竹墊上。 阿瑪趕緊遞上剪刀。 咩!咩!咩—— 小羊突然開始用力掙扎! 小羊不配合,阿普的剪刀就不順手了。 “阿普,輕點!” 惹科在一邊干著急。 “你看你,這是剪毛,你倔個啥!” 阿普越是按住小羊,小羊就越是掙扎得厲害。 “阿瑪,讓阿普別剪了!阿薩都受傷了!” 惹科拽著阿瑪?shù)囊滦渲倍迥_。 “他阿普——” 阿瑪話還說沒出口,阿普就表了態(tài):“那些羊子剪毛,沒見這樣的!今天我還非要給它剪了才罷休!這么熱的天!這一身的厚毛!不剪了倒難受!” 咩——咩—— 小羊又驚叫起來,這次是痛苦的呻吟。 惹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阿普!別剪啦!別剪了好不好?阿薩受傷了!” 阿普停下來擦了把汗,看了看小羊的傷口。 “調(diào)皮的羊啊,剪毛的時候就容易受傷。還好,只是幾條小傷口。剪了一半就不剪了,這像個啥!” “阿普……” 惹科的眼眶紅了。 馬迪迪推著幾袋蕎子從地里回來。她小心地放好推車,跑過來看小羊。以前收莊稼,要靠人力來背,現(xiàn)在,地里修了一條供兩人并排走的硬化路,這條路通到了各家各戶的門口。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只要把糧食裝在口袋里,往手推車里一放,就能推回家了。 “惹科,惹科! “怎么辦?阿薩害怕,阿薩不愛剪羊毛! “這是阿薩第一次剪羊毛,對不對?” “嗯啦!” “你別急,聽我說,阿薩通人性,也最聽你的話。上次你吃蘋果,它也吃蘋果啊。要是——”馬迪迪看了看惹科的頭發(fā),沒有說下去。 “這叫:有其朋必有其友!卑布舆^了她的話。 “你們說……現(xiàn)在怎么辦?” “這還不好辦?它剪,你也剪唄!” 惹科望著安吉吉,他腦子有點亂,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惹科,吉吉說得對,你不愛剪頭發(fā),阿薩當然也不剪啦!它呀,可是愛跟你學的!” 惹科不愛剪頭發(fā),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以前,他習慣了姐姐給他剪,姐姐走了以后,阿瑪要給他剪,他就不肯了,見著阿瑪拿剪刀就跑掉。阿瑪哪里追得上他?只能由著他。阿普呢?他才不管剪頭發(fā)、剪指甲這些事,任阿瑪念叨幾句,這事兒就過去了。就這樣,惹科的頭發(fā)一天比一天長。 “難不成,你還想留著扎辮子啊?” 安吉吉抓了一把他的頭發(fā),噗嗤一笑。 惹科不開心了,趕緊趔到一邊。這時,小羊的叫聲更凄慘了,聽上去那么無助。阿普仿佛下了狠心,他脫掉外套,挽起了袖子。 惹科做了個深呼吸,鼓起勇氣走過去。 “等一等!阿普!” 阿普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你把阿薩放開,好不好?” “嗯?” “我有辦法讓阿薩乖乖剪羊毛! 阿普見惹科一本正經(jīng),猶豫了片刻,松開了手。 惹科蹲在小羊身邊,手掌輕輕地撫摸著它的脊背,溫柔地說:“沒事了,沒事了,別害怕,別害怕。我和你一起剪,我們一起剪。” 阿薩漸漸安靜下來。 惹科對阿瑪說:“我要剪頭發(fā)! 阿瑪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剪頭發(fā)!” 這一次,惹科是認真的。 惹科把望遠鏡取下來,掛在門框上。他往竹墊上一坐,一動不動。阿薩在他身邊,也一動不動。 阿瑪搬來一張凳子,她輕輕地給惹科梳頭,剪頭發(fā)。咔嚓咔嚓,一縷縷頭發(fā)掉在了竹墊上。 阿普也搬來一張凳子,他輕輕地撫摸著小羊,繼續(xù)給它剪羊毛。咔嚓咔嚓,一團團松軟的羊毛掉在了竹墊上。 “惹科剪頭發(fā)啦!” 安吉吉喊道。 “惹科剪頭發(fā)啦!” 馬迪迪喊道。 “惹科剪頭發(fā)啦!” 村里的孩子們一個個傳開了。 那些在地里干活兒的孩子,在工地看稀奇的孩子,在自家院壩里幫忙剪羊毛的孩子,都不顧大人的嘮叨,齊刷刷跑來看熱鬧了。 “哈,惹科箭頭發(fā)啦!” “惹科會不會剪個光頭啊?” “惹科剪了頭發(fā)更好看啦!” 沒一會兒工夫,惹科和阿薩站了起來。 他們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惹科先笑話起阿薩來。 “哈,阿薩,你變樣啦!” 咩咩咩咩咩! 只有惹科知道小羊說的什么。 阿瑪把小羊的毛收到一個小筐子里,笑盈盈地說:“惹科啊,等阿薩的毛紡成了線,給你織一條圍巾,大冬天脖子就不冷啦。” 惹科摸了摸脖子,回頭看了看空空的門框。 “咦?我的望遠鏡呢?” 孩子們轉(zhuǎn)動著小腦袋瓜兒,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幫著找。 “在這兒!” 安吉吉趕羊似的把一個人從馬棚邊拉過來。 原來是黑來五沙。 “惹科,還給你,”他把望遠鏡遞給惹科,眼睛卻看著地上,“我……我……我就是想看一眼! 突然,馬迪迪看著遠方的天空,驚訝地捂住了嘴巴。 “你們快看,電線桿安起來了!” 為了看安裝電線桿,孩子們一窩蜂涌向了石頭林。但大家不能靠工地太近,只能在不遠處圍著看。 惹科的望遠鏡成了搶手貨,大家都恨不得看清楚電工叔叔們的胡子有幾根、汗水掉了幾滴、手指頭動了幾下。 “電線桿立起來了!” 惹科看了一眼,就像傳接力棒一樣把望遠鏡丟給了安吉吉,安吉吉看一眼,叫一聲“真立起來啦”,又把望遠鏡丟給馬迪迪,馬迪迪先給了姐姐馬依依,“電線桿好高啊好直啊!彼齻儌z看完,又給幾個眼饞的小不點看了,這樣轉(zhuǎn)了一圈,望遠鏡才回到惹科的手里。惹科早就急不可耐了,因為一個勇敢的叔叔正迅速地往電線桿上爬著。 “他爬上去了!” “怎么爬的?” “他的腳上有個東西! “什么東西?” “我也不知道那個叫什么。” “惹科,你期末考試得了第一又怎樣?照樣不知道嘛!”黑來五沙獨占著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樣子。 安吉吉轉(zhuǎn)頭問:“那你說是什么?” “套在手上的鐵圈圈是手銬,套在腳上的鐵圈圈肯定就是——腳銬! 惹科已經(jīng)滿八歲了。大了一歲,不只是飯量多了一些,心里的力量也多了一些。 “那個鐵圈圈是套在電線桿上的,依你這么說,它就不該叫腳銬,該叫‘電線桿銬’嗎?”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來。 黑來五沙雖然不高興,卻沒想出反駁的理由。 “惹科啊,這個叫腳扣,是一種套在鞋上爬電線桿子用的工具,那個叔叔就是靠它爬到水泥桿上的! 見第一來了,孩子們趕緊讓出一個位置,他舉起相機咔嚓咔嚓地按動著快門。大家還有一大堆問題想問,扭頭一看,他卻不見了。原來他跑到對面的松林坡去了。惹科覺得,第一最有資格拍電線桿,因為在所有人當中,他總是站得最直的,直得像一支鉛筆、一根電線桿! 孩子們看得上癮,又被太陽光晃得刺眼,都隨手編了個樹枝做的“帽子”戴在頭上。工地上仍然干得熱火朝天,有的在指揮,有的在傳遞,有的在安裝。那位爬上電線桿的叔叔背心已經(jīng)濕透了,他在電線桿上架起鐵架子,鐵架子上安上好幾種零件,那些零件的朝向都是一致的。他靈活地下了一根桿子,又迅捷地爬上另一根桿子。這兩根桿子相隔不遠,就像一對親兄弟。它們之間用電線連接著,那是它們交流的秘密通道。 安裝電線桿的過程有點像種地,先在地上挖一個深坑,將電線桿的一頭埋到坑內(nèi),把桿子拉直,將土填上,為了防止它傾斜,還要給它安上幾條“拐杖”。 第二根安好以后,工程隊的叔叔們都汗如雨下了。 阿瑪和幾個嬸嬸在煮飯,她們在惹科家的木樓子里進進出出,不只是因為好奇遠遠地望一望,也時刻關(guān)注著施工的進度。等到工地上的人能夠松口氣了,那恰到好處的肉香味正好被風吹了過來。 “高山洋芋燉坨坨肉,干一坨! “這是去年做的血腸,干一塊! “剛煮熟的蕎麥粑粑,干一個。” 阿普熱情地招呼著工程隊的吉乃隊長。他頭戴紅色安全帽,鼻梁很高,碗里的菜也堆得高高的。阿瑪和嬸嬸們正熱情地招呼著其他小伙子們。吉乃隊長是彝族人,最明白老鄉(xiāng)們的心意,這次她們不僅按照叮囑用了他們采購的材料煮了飯菜,還特意拿出每家每戶最好的東西來招待大家。飯菜都擺在面前了,香氣四溢、熱氣騰騰的,就像把自己的家搬到了這里。他的肚子正咕咕叫呢,熟悉的家鄉(xiāng)菜無法抗拒,他只有把那些香氣存在肚子里,把那些關(guān)照留在記憶里。而其他幾位叔叔,也邊吃邊連連點頭稱贊,把碗里的湯都喝得精光。 吃完了飯,吉乃隊長把第一拉到旁邊。他說話的聲音放慢了,軟綿綿的,就像分了一部分力氣給胃,用來對付那些好吃的。 “周書記,山頂是最后一站,安好之后我們就撤離了。我這個人說不來甜言蜜語,只講實在話,麻煩你把這些錢交給吉木支書,就當這兩天的伙食費! “你不用客氣,其實今年村里的日子好過多了。我也看得出來,大家都是真心誠意招待你們,把你們當親戚待,這些啊,都是大家的心意! “心意歸心意,但我真的不能白吃老鄉(xiāng)的伙食。我表妹也說了,這山里的娃娃連鞋子都沒一雙好的。周書記,還請你務(wù)必代為收下! “是啊,娃娃們的學習環(huán)境確實差,不過仟草小學改造已經(jīng)列入了彝家新寨計劃,馬上就要統(tǒng)一整改。我來這里快一年了,親眼看著大家的日子越變越好。以前的確吃穿都成問題,現(xiàn)在幾頓飯,你們吃得高興,吉木叔他們就高興! “本來想請你幫忙,看來只有后面再說了。對了,不是有那個什么……以購代捐嗎?”吉乃隊長眼睛一亮,“對了——就這么辦!”
夜幕降臨,電燈亮了。 屋里突然寬敞了,墻上和地上就像被涂了一層厚厚的蜜,晶瑩透亮。以前,夜里只能看到被燒紅的鍋底,現(xiàn)在能看到鍋蓋了;以前,只能看見晃動的影子,現(xiàn)在能看見臉龐了;以前,煤油燈照到哪里,眼睛才能看到哪里,F(xiàn)在只要開了燈,黑夜就仿佛變成了白天。懸掛在房梁上的燈泡,就是一個永不落山的小太陽。 這是通電的第一個晚上,惹科正在燈下寫字。阿普特意為他做了一張高凳和一張矮凳,還叮囑阿瑪不能在上面放雜物,說這是娃娃學習用的。 惹科坐在矮凳上,把膝蓋伸到凳面下頭。那是一張結(jié)實的松木,看得見一道道年輪,聞得見松脂的芳香。他翻開作業(yè)本,握住鉛筆,開始寫語文書上的生字。他寫得認真,每一筆都寫得工工整整。 電燈仿佛在幫他,往作業(yè)本上投下一片均勻的光。這片光在頑強地抵抗著黑暗,卻安靜得像不存在似的,堅決不發(fā)出聲音。它比陽光溫柔,比風安靜,比空氣耀眼。那是一種無聲的陪伴和守候。惹科仿佛聽見,被電燈照亮的每個字都唱起了快樂的歌兒。 啪!阿普敲了敲木凳,說話的聲音低沉又有力:“寫字不是打石頭,不需要那么攢勁!注意書寫,不要寫得又密又擠的!” 惹科撓撓頭,裝憨笑了笑。 阿瑪把鍋盆刷了幾遍,在這么明亮的燈光下,連洗碗也是那么開心!叭强瓢,莫色老師夸你寫字好,不要驕傲。我們洋芋要一窩一窩地種,蕎子要一片一片地撒,苞谷種密了,背不了大娃娃嘞!” 寫到作業(yè)本的最后一頁、最后一個字時,惹科把本子翻了個面,用手掌遮住,看看周圍。 還好,阿普不再盯著他了。他倒了一杯茶去了院壩里,駐村扶貧組的人正陪著吉乃隊長他們在乘涼。 惹科的筆又嘩嘩地寫著,作業(yè)本的正面寫完了,現(xiàn)在寫的是背面。阿普說得沒錯——因為正面寫得太用力,本子的背面不平整了,就像被鑿過的崖壁。院壩里飄來爽朗的笑,還有他們正在聊著的事情:羊啊,牛啊,雞啊,西昌,成都,北京。 “我的惹科知道勤儉,蘇則!” 阿瑪發(fā)現(xiàn)了惹科的秘密,不過她一向是他的支持者。她湊近了看看書上,又看看本子,不識字的她只要知道惹科的字和書上寫得一模一樣,就安心了。 阿瑪開始做針線活,她走路慢,但做針線活的時候動作很快。有了電燈,她縫補得更加麻利。惹科暗地里和她比起來,他果然在她做完縫補之前完成了作業(yè)。 “惹科啊,去看看第一要不要加點開水?” “嗯啦。” 惹科很快跑回屋來了。 “他不在,小凱哥哥說他回去加班了! “那你該問問小凱哥哥嘛。” 惹科又像小馬似的跑出去。 “小凱哥哥耳朵里有兩個塞子,我問的時候他只是搖頭。” “吉乃隊長喝不喝嘞?” 這次他回來得更快。 “阿普給他倒過一杯啦,還是滿的。” “其他幾個叔叔問沒有?” 惹科一遍遍跑出去,又一遍遍跑回來。 “阿瑪,不好啦!阿普和吉乃隊長打起來啦!” 阿瑪忙放下針線,但她沒有去院壩里面,只扶著門框在一邊看。惹科只好也緊挨著阿瑪站著。 果然,兩個男人在院壩里推推搡搡的,互不相讓。 “吉乃隊長,你這樣子就太見外啦。” “吉木支書,聽我說,這個請一定要理解!我們是公司,有紀律的!” “又不是大酒大肉,幾個土菜,你們吃得慣,不嫌棄,我們就高興! “這又不是白給,”年輕的吉乃隊長在體力上明顯更占優(yōu)勢,他控制住了阿普,把一個信封塞到他的手里,“我們是以購代捐,以購代捐!” “你看你,這也太多了!” “不多,不多!山上的羊子生長環(huán)境好,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中草藥,呼吸的空氣新鮮,外面想買都買不到呢!這一批羊子拉回去,我們的員工福利都蹭蹭蹭往上升級了!” 吉乃隊長說完,工程隊的叔叔們一臉興奮地鼓著掌,齊聲說:“謝謝老大!謝謝吉木支書!” “你看你啊……”阿普握著吉乃隊長的手,語氣溫和了許多,“說實在的,我們山頂要比種糧食,是比不上山下,但滿山的草有的是。以前想喂羊子,沒那個能力和膽量,F(xiàn)在我們村引進了新品種,沙馬獸醫(yī)也經(jīng)常進城學習,這批羊兒長得肥壯,那個肚子啊,每天都撐得溜圓!” “吉木支書,那就不要推辭了,就這么說定了!” 這一刻,兩個男人握手言和了。 惹科松了口氣,他不再理會這些奇怪的大人,獨自回屋睡覺去了。咔噠,關(guān)上電燈,閉上眼睛,那團光亮仿佛還在。 在一個長長的呵欠里,他想起了阿普拜托第一的事情:幫忙買一部手機。 夢里,他和姐姐打起了電話呢。
專家評論: 小說《羊群里的孩子》以兒童視角書寫鄉(xiāng)村生活變遷,生動反映了脫貧攻堅的偉大成就。作品將目光聚焦在一群生長在高山之巔的孩子身上。隨著精準扶貧工作的開展,孩子們的生活得到改善,精神也得以蛻變,成長為更加自強和自信的少年。作品雙線并進,虛實結(jié)合,明線寫男孩惹科的生活故事,講他如何幫助小羊?qū)ふ沂е,暗線鋪陳脫貧攻堅工作進展,描寫山區(qū)從沒有路、沒有水、沒有電到漸漸步入幸福生活的變化。作品從有趣的小故事著手,反映脫貧攻堅的大主題。 主題明確了,還需要通過精彩的故事呈現(xiàn),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羊群里的孩子》以小見大、充滿懸念,故事結(jié)構(gòu)富有新意。比如故事開頭,惹科放羊歸來時,爺爺發(fā)現(xiàn)羊群的數(shù)目不對。常規(guī)的思路應(yīng)該是羊兒少了一只,但作者不這么寫,不是“少”了,而是“多”了一只——在這讓人意想不到的情節(jié)吸引下,小讀者跟隨惹科和小羊?qū)け榧亦l(xiāng)的寶爾阿木山,在一次次“冒險”中感受著家鄉(xiāng)生活的變化!岸嘁恢谎颉钡闹i題一以貫之,給閱讀帶來持續(xù)的新鮮感和期待感,反映出作者構(gòu)思故事的功力。 《羊群里的孩子》散文式的文筆充滿了童趣和詩意。作者細密精巧的筆觸和充滿想象力的文字直抵人心。比如,書中這樣寫山上缺水:“水來得多不容易,喝一口到嘴里要分三次咽下去……人們流下的汗水不珍貴,可背回來的每一滴水都要省著用!睍羞這樣寫村里黃昏時的景色:“日落前的最后一抹亮光在房梁上還沒玩夠,被太陽溫柔地攬進了懷里。村子漸漸調(diào)低了音量,雞默默回了窩,羊鬧哄哄進了圈,豬把自己完全攤在地上躺著,牛半瞇著眼睛想心事,馬站在棚里看風景……”孩子眼中的萬物就是這樣充滿靈性,用這樣的文字來寫鄉(xiāng)村,讓作品充滿著溫情與暖意。 ——海飛 作者簡介:
李姍姍,兒童文學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xié)會兒童文學創(chuàng)委會主任,重慶英才,重慶市巴渝新秀青年文化人才,重慶文學院首屆簽約作家。 出版少兒科幻小說《機器女孩》,童話《面包男孩》系列,兒童故事集《米倉山下的小瓦房》《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兒童詩集《太陽小時候是個男孩》《月亮小時候是個女孩》,繪本《12個媽媽》《變變變》《蜘蛛先生的葬禮》,小說《羊群里的孩子》等六十余冊。作品兩次入選德國慕尼黑“白烏鴉書目”,入選中宣部“優(yōu)秀兒童文學出版工程”,獲CCTV 2016年度“中國好書”,獲中國出版政府獎提名獎、中華優(yōu)秀出版物獎、冰心兒童圖書獎、重慶市文學獎、巴蜀青年文學獎等,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文、韓文、土耳其文、波斯文等多國語言,推薦到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