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非常時期,很多人居家時間要比平日長。為豐富廣大市民線上文化生活,重慶市作協(xié)將陸續(xù)推出重慶作家近年創(chuàng)作的詩歌、小說、散文、報告文學(xué)等優(yōu)秀文學(xué)作品。這些作品主要選自獲得國家級、省市級文學(xué)獎項或發(fā)表在全國重點文學(xué)期刊上的作品,讓大家在閱讀中豐富知識、陶冶情操、感受愉悅,增添精神的力量。
張遠倫詩選
畫水
孩子,我們?nèi)ラL江上繪制波浪,好嗎
從北濱路起筆
到南濱路收筆
你劃出的漣漪,一波一波地
形成了濤聲
撞擊在我的胸口,如此溫暖
而又熨帖啊。孩子,我們帶著波浪
回家吧。我的后背
是你新的畫板,和江面
你在我的布衣上
撓了又撓。世界上最簡單的藝術(shù)品
又是最深邃的:把一橫掰彎,延展一下
再把一橫掰彎,拖曳一下
最后,用眼睫毛
擦拭一下
哦,世界上最杰出的藝術(shù)品
是一個小女孩
在我的人生哲學(xué)里,熟睡
你聽:睡得多么像是我的回聲
鳥羽扇出的風(fēng)
你松開掌心,黃豆雀并不急于飛走
她的翅膀輕盈地張開,在蓄勢
你正要捏攏,手指微動。她
便飛走。連一聲撲騰都沒有
你只感受到掌心的微風(fēng)
是她遺留的,轉(zhuǎn)瞬即逝
你手臂之下的黑貓,呼哧
朝著天空追了出去
雪地上,腳印繞了一個小圈子
天空中的黃豆雀,兜了一個大圈子
捉迷藏
她得保證在看得見我的地方
和我捉迷藏
反過來
我也看得見她
但要假裝看不見
她才會獲得快樂并叫出
——來找我呀
這時候我就是她的影帝
飾演我的三歲
當我女兒的小哥哥真難啊
得降低腰身,拱起后背
幸運的是,我那份小天真
演起來不甚費力
我越窘迫她越喜歡
佯裝失敗而哭泣的時候
她會撲過來
扶正我歪斜的眼鏡
廣場與光
孩子,我會把熒光棒買來,交到你的手里
而村莊給我的螢火蟲,從來都是我自己捉
我該感謝父親,再微弱的光
都是一種捕得
我該感謝女兒,再微弱的光,都是賜予
孩子,你該感謝人世
有一個光影閃爍的傍晚,有一面柔軟的廣場
有一個小販,將光,從他手里
傳遞到你手里。你父親的掌心
只是一片經(jīng)停的機坪
讓光圈微微地飛出去,又彈回來
像是轉(zhuǎn)贈給你,又像是故意漏給你的,那個黃昏
連線
兩葉扁舟,停泊在長江的水紋上
分別亮起一盞紅燈,和一盞綠燈
夜空中的孤星
以光泄露的形式,參與到江面上來
占據(jù)了遼闊的一半
降落重慶的飛機看不到機身
只有尾燈閃爍
有那么一瞬,這些發(fā)光體
被小女孩的視野囊括進來
我擁著她,她伸出手
指認這四星連線的奇觀
在江畔的陽臺上,我用巨大的心胸
養(yǎng)著一個單純的女兒
和一枚高懸的星球,還有兩盞
警示之燈,代替我
向所有夜航船發(fā)出無聲的問候
河心洲之鳥
一枚鳥蛋
將自己慢慢變成空殼
我喜歡尋找那些遺留在草叢間的空殼
布滿麻點,輕輕一捏
就會碎了
河心洲之上,潔凈的天空
定有一只小水鳥
是從我掌心的空殼里飛出去的
我沒有捏碎它
我怕看見正在掠飛的那一只
突然痙攣一下
煙墨
炊煙形成了繚繞的美,形成了村里最接近靈光的氣質(zhì)
形成了黃昏和暮色
形成了鄉(xiāng)愁,并被詩句不斷提及
這樣的人間草木是有好命的:笨拙的柏樹、輕盈的茅草
它們形成了炊煙的前身
我作為十年樵夫為此倍感榮幸
總有一些被炊煙放棄的塵埃,低低地聚集在樓板上
懸掛在瓦片上。形成了年景
每年總有那一天,母親將它們刷下來
炊煙的一部分最終落地了,還有一部分
黏在母親的臉上,形成笑容的一部分
它們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煙墨
我在尋找村莊里最好的那株麥草
我匍匐在散亂的草堆中,尋找那株最好的麥草
它一定體型頎長的,體格中空的
體量輕盈的,體質(zhì)堅韌的
它是草場里的貴族,也是隱逸
有時候還出其不意,是燃燒過的一段剩草
我扒開那些草,就像在尋找,最適合的音符
順手用劣品呼哨幾聲,用贗品咀嚼幾下
村莊的音樂經(jīng)得起反復(fù)使用,而麥草
每年都是新的。調(diào)子從不變形
而麥草,總有破損的時候
我因此特別需要那一株最好的麥草
來挑起去年的音樂,我的啰爾調(diào)
就要魚貫而出了
第十二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駿馬獎授獎詞:
張遠倫的《逆風(fēng)歌》,豐厚綿長,安靜樸素,執(zhí)著于民族記憶與鄉(xiāng)村經(jīng)驗,在風(fēng)中守護著精神的根脈。
專家評論:
張遠倫詩歌的精神氣質(zhì)極其顯豁,也在新世紀以來的同類型抒寫中成為個性稟賦突出、風(fēng)格差異性的存在!诟繉ふ抑[匿的光源,甚至有時還在時間的暗部和世界的反面尋找詩性的正義和內(nèi)部的存在法則。他找到了一塊塊石頭,找到了一根根草莖,找到了一棵棵樹,他把自己的感知和想象力投注在它們身上,融為一體又相互盤詰。平行和獨立的世界得以產(chǎn)生了交叉和對話,這既是對諸物的幽暗紋理的勘察又是對自我命運的叩訪。物同己身達成的是一道道擦痕,人性、物性和神性得以交互往返。由此看來,詩歌類似于暗處的一根燈繩,在黃昏即將帶來的一刻經(jīng)由詩人找到了它。
——霍俊明
作者簡介:
張遠倫,苗族,1976年生于重慶彭水。重慶市作協(xié)副主席,重慶文學(xué)院專業(yè)作家。著有詩集《和長江聊天》《白壁》《逆風(fēng)歌》等。曾獲得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駿馬獎、人民文學(xué)獎、《詩刊》陳子昂青年詩歌獎、徐志摩詩歌獎、謝靈運詩歌獎、重慶文學(xué)獎、巴蜀青年文學(xué)獎等。入選詩刊社第32屆青春詩會。